那些像菜花一樣的女子(散文)
□ 胡曙霞 菜花拱出來了,一朵又一朵。金黃的色,簡單的朵,明媚,閃亮。
這不懂矜持的花,開得沒心沒肺,開得大大咧咧,開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架子。說到底,它的骨子里,有著山鄉的野蠻與潑辣,風吹不倒,雨打不壞。一抹燦燦的色,滿溢的春水一般,又熱烈,又執著,又霸道。
鄉下人很少把它當作花來賞,在他們的眼里,菜花和土豆、芋頭、稻谷并沒有區別。沒品、沒相,登不了大雅之堂,入不了詩,上不了畫?伤⒉辉谝,守著一顆灼灼的心,春風十里地開,開得沒邊沒際、浩浩蕩蕩、無法無天。
也就想起民國女子——江東秀,胖乎乎、肉嘟嘟、烈性子的江冬秀,裹腳,沒文化,卻嫁給留洋海歸教授——胡適。村姑和博士?多少人不看好這段婚姻,有多少女子暗地里覬覦才子的風流倜儻。
包辦的婚姻,泥糊的墻,風吹,雨落,不甘心的裂縫長出風情的花。
胡適去杭州養病,遇上曹誠英。才子佳人,花好月圓。愛情,落地生根。他,享受著人世間最美好的甘甜,發妻、兒子,拋諸腦后。
回家,胡適抖抖索索,想與江冬秀攤牌離婚。話未說完,江冬秀毫不猶豫地拿著一把刀,以兩個兒子與自己的性命相要挾。他嚇得魂飛魄散,至此,再不敢提離婚兩字。果敢的江冬秀,破釜沉舟,捍衛婚姻,終與胡適,白頭到老。
想來,江冬秀拿起鋒利刀子的那一刻,是豁出去的。那樣的悲壯、決絕、全力以赴,像極了鄉野的菜花。掏出來,擲出去,不遮掩,不委屈,不求全。不是黑,就是白。要開就開得天翻地覆,若凋謝,豁出身家性命,也不怕。
人都說,江冬秀配不上大才子胡適,可是,又有誰知道,她的茁壯、野蠻、勇猛,在風雨飄搖的年代恰恰為家庭撐起了一把無形的傘。
說到底,胖乎乎的她有著不一樣的風采,雖然不高貴,可也接地氣。她有一手好廚藝,管家、理財,皆擅長。更何況豪爽的她也有溫柔心。胡適病,她寫信,一句“想你三四夜,睡不著,我也病了!弊屓蒜袢恍膭。
這樣的江冬秀,菜花一樣,不管處于何種境地,總有辦法將日子經營得風生水起。她與他,縱不能意趣相投,到底也能吵吵鬧鬧相伴到老。生日之時,胡適為她做一首詩:
他干涉我病里看書,
常說:“你又不要命了!”
我也惱他干涉我,
常說:“你鬧,我更要病了!”
我們常常這樣吵嘴——
每回吵過就好了。
今天是我們的雙生日,
我們訂約,今天不許吵了!
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詩,
他喊道:“哼!又做什么詩了!”
要不是我搶得快,
這首詩早被他撕了。
讀之,忍俊不禁;橐龅男问角f種,誰說,這不是恩愛的一種?菜花一般,又俗又烈又美又煙火……這是菜花的性情,也是江冬秀的氣質。
春風起,菜花開。尤三姐站在寧國府,籠住一襲光,叉著腰,跺著腳,吐著酒氣,毫不留情地撕下貴族士紳的假面具。果敢、潑辣、無畏的尤三姐,以玩弄調戲玩弄,將鋒芒鑄在利劍一般的話語里,又尖刻又威嚴,讓賈家的公子哥們,赤裸裸現了形。
她像一道光,照亮寧府的腐敗與墮落,又像一塊玉,跌入污泥,斑駁痕痕。這樣的她卻說,終身大事,一生至一死。等他來了,嫁了他去,若一百年不來,修行去。
她,愛上柳湘蓮,非他不嫁。柳湘蓮卻說,寧國府,除了門口的兩對石獅子是干凈的,貓兒、狗兒也是臟的。遂,索回定情鴛鴦劍。
剛烈的尤三姐,拔劍自刎。以死來度化生命的潔凈。滿田菜花,簌簌搖曳。我想起她,著大紅襖,穿蔥綠抹胸,兩個墜子打秋千一般。她的笑,點亮四面的風。
春分之后是清明,菜花正當時。定是要尋了去。家鄉的菜花看過,不算的,還要趕著去遠方,再看,再看。人問,菜花哪里沒有?巴巴地坐飛機去那么遠?但笑不語,于我而言,那是隱秘的追溯,對光,對暖,對痛痛快快的生命。
世上,花兒萬千。蘭與蓮固然高雅,小小菜花卻也讓人敬重。各花入各人的眼。一朵菜花,將人間喜悅,遍地燃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