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必大與永嘉學人的生死之緣
□ 胡雄健
南宋名相周必大是江西廬陵人,是南宋著名政治家、文學家和學者,四代老臣,為官45年,累官吏部尚書、右丞相、左丞相,封益國公,有《益國周文忠公全集》200卷存世,是南宋中期的文壇領袖,與歐陽修、楊萬里是老鄉,也是好友。周必大雖然在學術思想上,傾向于朱熹的理學,但與永嘉學派的中堅力量,卻有著很深的個人友誼和淵源,并因此在“慶元黨禁”中被冠以“偽學”和“逆黨”的領袖,與永嘉學派主將和永嘉學人共沉浮。
據清代《宋元學案》的說法,永嘉之學源出二脈,一為“永嘉九先生”,二為汝陰學人袁道潔!坝兰尉畔壬,亦稱“元豐九先生”,因北宋元豐年間(1078-1085),永嘉周行己、許景衡、劉安節、劉安上、戴述等九人去汴京太學學習,研究“伊洛之學”。永嘉九先生為首者周行己,瑞安人,尊為永嘉學派開山祖,曾在溫州謝池坊筑浮沚書院,招生講學,世稱“浮沚先生”,名氣很大。福建古田前洋村的余家大厝,建于清初,柱子上有一幅對聯:家無別況唐詩晉字漢朝文;室有余香寶桂謝蘭周氏草。聯中的“周氏草”,指的就是周行己建于溫州謝池積谷山的博士草堂,亦稱“東山堂”。如南宋“永嘉四靈”翁卷寫的《題周氏東山堂》,詩中的第一句就是“城隅古謝村,博士草堂存”。周行己與周必大雖然在人世間沒有交集,但冥冥中卻大有關聯。
周行己(字恭叔)晚年應太學舊友、鄆州知府王靚之聘入幕府,結果病逝于山東鄆州,王靚不但出錢出力為之料理后事,還奏請朝廷將周行己的遺體運回老家安葬,并派人護其靈柩回瑞安湖嶺,落葉歸根,“賢愚俯仰一抔土,伊洛淵源百世師”(清林青云《謁周恭叔墓》)。周行己去世的第二年,王靚的外孫,周必大就出生了,由此是否可以理解,周必大未出娘胎,就與溫州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永嘉之學的另一脈為汝陰人袁道潔所拓。薛季宣少時隨伯父薛弼宦游各地,17歲時,在岳父處讀書,師從程頤弟子袁溉(字道潔),得其所學,通禮、樂、兵、農。紹興三十年,以二伯父昌年恩蔭鄂州武昌知縣,后遷官大理寺主簿。薛季宣將所學傳之陳傅良,最后由跟從陳傅良四十年的葉適開流納泉集大成,傾力薛陳之事功,吸收二程之心性,令永嘉之學發揚光大、獨具特色而與朱熹的理學、陸九齡的心學鼎足而立。而周必大對葉適有知遇之恩,正是因為周必大的舉薦,葉適才得以漕試中舉,次年高中榜眼。對此,時任右丞相的周必大在淳熙六年(1179)給友人的信中說道:“前年秋,偶見溫州葉適者文筆高妙,即以門客牒漕司。適會有石司戶識見頗高,遂置前列,省試幸在行間,廷試遂居榜眼!蝗~行年三十,在鄉曲木嘗發薦,以此知遺才甚多”。淳熙四年,周必大以自己門客的身份保薦葉適通過兩浙東路轉運司(漕司)的“發解”考試,次年得以參加“高考”并高中進士第二名,歷仕三朝,累官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。宋光宗即位才三個月,就罷了周必大的左丞相職務,受周的牽連,本在朝廷干的好好的太常博士葉適,當月就被打發到湖北任安撫司參議官了?梢,在皇帝眼里,周必大和葉適就是一伙的。葉適為王十朋的兒子王聞詩寫的墓志銘稱:“周丞相既罷,因以去者多善士”,頗有自嘲之意。
葉適的學術思想多承自陳傅良,但他與陳傅良都對永嘉鄭伯熊執弟子禮。所以如果梳理永嘉文脈的話,可以得出這么一個傳承關系:周行己-鄭伯熊-薛季宣-陳傅良-葉適。而周必大與鄭伯熊和陳傅良的關系也不錯。陳傅良和葉適的老師鄭伯熊(1124-1181),字景望,南宋紹興十五年進士,與弟伯英皆私淑前輩周行己學說,為洛學再傳學者,由是永嘉之學“周作于前面鄭承于后”(葉適)。至乾道、淳熙年間,“永嘉學者聯袂成帷,然無不以先生兄弟為渠率”(《宋元學案》)。周必大對鄭伯熊非常敬重并為其詩集題跋:“鄭景望學問醇正,見于履踐”(《文忠集》卷186),“通經篤行,見謂儒宗”(《跋鄭景望詩集》)。
周必大原本與陳傅良的交情就不錯,其在給永嘉人陳自修的信中說自己與“君舉(即陳傅良)交游三十年,心實敬愛不少忘”。陳傅良和周必大二人都注重實務,陳傅良崇尚事功之學,提倡經世致用,周必大承北宋儒學傳統,反對空虛不實之風。但后來二人因為對湖南的稅收問題產生分歧,“公而忘私”,以致二人后來的友誼和私交漸行漸遠,令人唏噓不已。陳傅良從弟陳謙,被公認是“周相門下士”,當周必大失勢時,陳謙也由樞密院編修官出為江州通判。
周必大的政治命運還因“慶元黨禁”事件而與永嘉學子共沉浮,從寧宗慶元元年開始歷時6年的學術大清洗,令永嘉學派的中堅力量包括5位非溫州籍貫的門生共14人全被列入59人的黨籍名單,令永嘉學派一蹶不振,而周必大則被指責為“偽學”的領頭人,《宋史·周必大傳》:“自慶元以后,(韓)侂胄之黨立偽學之名,以禁錮君子,而(周)必大與趙汝愚、留正實指為罪首”。宋史上雖然將周必大、趙汝愚和留正三人(三位丞相)列為“偽學”的“罪首”,貌似他們都與永嘉學人關系不錯,其實留正因與周必大是政敵的緣故,所以對永嘉學人并不感冒,對此,朱熹看的很清楚:“留(正)疏偽學,以上下文考之,正謂永嘉耳”?梢,慶元黨禁的發酵,與留正于淳熙末年以攻擊道學為名,專門攻擊永嘉之學不無關系。
在慶元黨禁中被邊緣化的永嘉學派的政治干部,包括陳傅良、薛叔似、葉適、蔡幼學以及寧波樓玥等,都屬于周必大戰隊的。如薛叔似是薛季宣的學生,與陳傅良是兒女親家,孝宗皇帝為挺周必大,特意將薛叔似提拔為左補闕,即一種諫官的官職,而看周必大不順眼的光宗皇帝,一上來就把薛叔似的諫官職務給拿掉了。
瑞安蔡幼學(1154-1217)是陳傅良的學生和同科進士,鄭伯英女婿,累官兵部尚書,是永嘉學派的主力軍之一,但在慶元黨禁中,也被從秘書省正字發配為福建常平提舉。
周必大去世后,宋寧宗于開禧三年命樓鑰為周必大撰墓碑銘?梢,周必大與永嘉學派、永嘉學人還真有點生死之緣的味道。寧波人樓玥是鄭伯英的同年,累官吏部尚書、資政殿學士,在慶元黨禁中被貶知婺州。樓師從薛季宣,與陳傅良“義兼師友”,自稱“雖不得執經其門,嘗深叩之.....與止齋游,前后三十年”,并為撰《陳傅良神道碑》:“中興以來,言理性之學者宗永嘉”。樓玥曾任溫州教授、樂清知縣和溫州知州,是推動溫州宋代文化發展的有功之臣。